志坚在佛案下面,找出一张黄表纸,裁了两条,就把佛案上的笔提起,站着在佛案角上,写了两张符。他知道日本军人怕死带符出征的习惯,在字条中间,写了一个佛字,在旁边左右各注了四个小字:“永保清吉”“幸福长生”。写毕放在香炉上,跪在蒲团上,放出十分敬诚的样子,和他祷告了一番。然后站起来向他们弯腰各一合掌,把两张符交给了他们。这两个寇兵,竟在凶恶的脸上,放出了一线笑容。照了他们倭国的规矩,每人掏出一个辅币,交给志坚算香钱,然后笑着走了。出门时,他们把佛案上那个人头也带了走,但那两具尸体却不管了。佛林由后殿大了步子,轻轻地走出来,先张一张嘴念着佛道:“师弟,我替你捏着一把汗。”志坚道:“到了现在,我也只有逆来顺受,也不必担心许多了。”他这样说着,把这事也就坦然处之。可是这两道神符,却引出了许多意外的事。这两个寇兵的驻在地,就在附近民房内。他们回去把神符给同伙看了,大家都来找和尚写神符,又过了两日,有两个倭军下级军官,突然冲进庙里来。他们挂着手枪和佩刀,进门来四周乱看。佛林以为这又是来求神符的,直将他们引到志坚禅房里来。其中个年老的军官,细长个子,是副三角眼,嘴上有一撮仁丹胡子,满脸煞气。进得门来,看到志坚,便用日语向一个年轻的军官道:“这个和尚怕是假的。”这年轻的是矮胖子,倭瓜脸,翻嘴唇,露出一排扁牙,瞪了红眼看人。志坚只装不懂,静静地站在一张小桌子边。桌上有现成的纸笔,正是他预备写神符的。那年轻的听了这话,猛可地拔出他带的佩刀,白光灿灿地射人眼睛,就放在志坚颈脖子上,另一只手却夺了志坚的手来检验。他在志坚大二两手指之间,极力捏着。志坚不动神色,随他去检查。这年轻的向年老的发出干燥的声音道:“他不是军人。”那老贼横了三角眼,向志坚头上望着,便在桌上纸面,写了一句:“为何用剪剪发?”那年轻的已把刀缩回去了,志坚便笔答道:“二月未剃头。”那年老的特别狡猾,他竟不信这个答复。他又拔出刀来,放在志坚肩上,刀口对了颈脖。另一只手在纸上写着:“有行李否?” 志坚点了点头。他又写:“在何处?”志坚就胡乱向面前一张床上一指。其实那床上的行李,并不是他所睡卧的。年老的倭军官,便向年轻的军官道:“搜查一下。”那年轻的果然将刀尖挑着那被褥翻弄了一阵。这被褥下面,并无奇异东西,只有一本缘簿和一把剪刀。年轻的将剪刀取出来举了一举,向桌上一扔,提起笔来,写着字问:“是用此剪剪发否?”志坚肩上虽扛了那面刀,但坦然地点了点头。年轻的向年老的用日语笑道:“可以放了,他是和尚。”那年老的抽回刀来,在纸上写道:“能诵经否?”志坚心里想着,这个年老的倭寇,实在可恶,自己何尝会念经?这回算是完了。但没有到最后关头,自己也不和他翻脸。他两个人虽有武器,自己桌上一块大砚池,也可以拼他一个人,于是大着胆子弯身下去,提起笔很快地在纸上写了一个“能”字。他写是写了,却是打着诳语。小的时候,随在念佛的祖母身边,看过几本佛经,只有最短的那篇心经,曾念熟过。而心经的后半段,是梵语译成汉字的咒语,佶屈聱牙,很难上口,现在丢了十几年,已记不得了。那年老寇军官,在纸上写了一句:“试诵之,不能则杀尔。”说着,又把刀猛可地一伸,放在志坚颈上。他的颈肉,虽触到锋口上一阵凉气。但他毫不惊慌,便自心经头一句观自在菩萨念起,自己一面想着,念到咒说,便给他含混过去。那老寇瞪了眼睛,侧着耳听他念经。他把经文念了大半段,刚刚要到咒语揭谛揭谛那段。老寇把刀收了回去,仁丹胡子在嘴唇上掀动了一下,一摆手,告诉他不必念了,却向那年轻寇笑道:“几乎错杀了他,他是和尚。”那寇也就昂起头来哈哈大笑,在纸上写了一句道:“僧人,尔颇有道行。”于是两人将刀插入挂着的皮鞘内,转身走出房去。他走远了,还有笑声, 他似乎以畏吓和尚当为有趣。直等笑声不听到了,志坚还呆站着,很久很久,自言自语地道:“怪不得老和尚说我与佛有缘,生平只听得半段心经,不想就是这半段心经救了我出险。”当晚把这话告诉了沙河,老而瞎的和尚盘脚坐着,只微微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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